本文对职务科技成果资产管理的演进过程进行了分析，先后经历签订技术合同方式、实行知识产权管理、科技计划成果管理、实行全口径的资产管理、部分与其他资产区分的单列管理以及各地开展的职务科技成果单列管理探索六个阶段，从中可以看到实行职务科技成果单列管理的重大意义。
本文认为，职务科技成果单列管理应遵循科技创新规律和科技成果转化规律，从科研项目立项开始分为科技成果转化前、转化中和转化后三个阶段的管理，在转化前应强化科研管理和科技成果管理，使科技成果信息完整，且成果质量高；在转化中应简化管理，使其及时得到有效的转化；在转化后，应强化转化收入用于奖励科技人员外，应用于研发与转化，并取消保值增值考核等。
二十届三中全会的决议提出：“建立职务科技成果资产单列管理制度”。其实近年来，北京、上海等多个省市开展了职务科技成果资产单列管理的探索，努力寻找适应科技成果转化要求的科技成果资产管理方式方法，使职务科技成果资产能管得住、管得好，既不会流失，又能促进职务科技成果得到及时转化。本文试图从职务科技成果资产管理的演进过程来探讨单列管理。
1980年10月17日，国务院颁布的《关于开展和维护社会主义竟争的暂行规定》提出，对创造发明的重要技术成果要实行有偿转让。这一规定有两个关键词：一是“重要技术成果”，它是有价值的，能创造经济效益；二是“有偿”，意味着过去是无偿的。当时，《专利法》等知识产权法律法规还没有出台，创造发明还不能得到法律法规的保护，科技成果所有权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不能具象为知识产权所有权。技术成果有偿转让，主要基于其能创造经济效益，且他人不能轻易获得，即技术诀窍。
1981年财政部、国家科委发布的《关于有偿转让技术财务处理问题的规定》（财企字〔81〕第300号）提出：科研单位与企业签订合同，须经双方相应的主管部门审批后执行。1985年1月10日，国务院发布的《关于技术转让的暂行规定》（国发〔1985〕7号）规定：技术转让须遵守《经济合同法》和其他法律的有关规定，并确立了高校院所和事业单位享有科技成果的使用权、处置权和收益权。
1985年3月，《中共中央关于科学技术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改变单纯采用行政手段无偿转让成果的做法。”并明确“技术成果的市场价格，由交易双方议定，国家不加限制。”。
1987年6月23日，《技术合同法》的出台，使技术交易关系法制化。此后，国务院制定的《技术合同法实施条例》以及国家科委制定的《技术合同认定规则》，使技术合同法律制度基本健全。这套制度体系一直沿用至今。
在这一阶段，技术转让由交易双方签订技术转让合同实现的，没有将技术纳入资产管理。
1984年3月12日，《专利法》经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四次会议审议通过，于1985年4月1日起施行。《专利法》先后于1992年、2000年、2008年和2020年四次修正。《著作权法》于1991年6月1日起施行，并先后于2001年、2010年和2020年三次修正。《植物新品种条例》、《集成电路布图设计保护条例》和《计算机软件保护条例》分别自1997年10月1日、 2001年10月1日和2002年1月1日起施行。
我国目前还没有对商业秘密进行立法，但《反不正当竞争法》、《刑法》等法律规定了商业秘密保护，并规定了商业秘密构成要件，即“不为公众所知悉、具有商业价值并经权利人采取相应保密措施的技术信息和经营信息。”
科技成果属于《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三条第二款规定的客体，符合相关法律法规规定的条件，并经这些法律法规规定的程序向国家有关主管部门提出申请，并得到其授权的，就取得了知识产权；或经权利人采取保密措施的技术信息，就取得了商业秘密权。
科技成果取得了知识产权，是否意味着要纳入资产加以管理？如果纳入资产管理，那该如何进行记账、管理、处置等？这其间经历了一个较长的探索过程。2007年1月1日起施行的《企业会计准则》和2017年1月1日施行的《政府会计准则》均将研究开发活动分为研究和开发两个阶段，前者发生的费用计入当期损益，后者发生的费用可以结转为无形资产。
自1982年出台科技攻关计划以来，国家有关部门高度重视实施科技计划所取得的科技成果的管理。
1991年国家计委、国家科委、财政部印发的《八五国家重点科技项目（攻关）计划管理办法》规定：“取得成果的单位不得对成果进行封锁，有义务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应用。”这一规定沿着两条线进行：一是按照成果管理办法，包括科技成果鉴定、登记、应用推广、保密、奖励、归档等管理内容；二是按照专利管理办法，即专利申请、授权、运用、保护等。
《国家科技计划项目管理暂行办法》（科学技术部令第5号）规定：科技计划项目所产生的知识产权归完成者所有。科技部印发的《关于加强国家科技计划知识产权管理工作的规定》（国科发政字〔2003〕94号）规定：“国家科技计划项目研究成果及其形成的知识产权，除涉及国家安全、国家利益和重大社会公共利益的以外，国家授予项目承担单位。项目承担单位可以依法自主决定实施、许可他人实施、转让、作价入股等，并取得相应的收益。”这一规定与国发〔1985〕7号文规定一脉相承。
《科技成果登记办法》（国科发计字〔2000〕542号）提出规范科技成果登记工作，其核心要义是科技成果信息共享，避免重复立项重复研发。
从上述规定看，科技成果资产管理包含在知识产权管理中，即知识产权的使用权、处置权和收益权，并授予项目实施单位享有。
根据《事业单位国有资产管理暂行办法》（财政部令第36号）规定，对专利权、非专利权等无形资产 “实行国家统一所有，政府分级监管，单位占有、使用的管理体制”。事业单位对其专利权、非专利权等无形资产，必须实施与实物资产管理一样的管理制度，而且无形资产的使用、处置等须履行严格的审批手续。
科技成果作为无形资产实行统一管理，须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对科技成果资产进行会计处理，对科技成果进行评估，须向主管部门及财政部门办理科技成果资产评估备案工作。
根据财政部令36号规定，事业单位须履行以下管理职能：一是科技成果资产购置、验收入库、维护保管等日常管理，以及清查登记、统计报告及日常监督检查等工作；二是办理科技成果资产处置、对外投资、出租、出借等报批手续；三是利用科技成果资产对外投资、出租、出借和担保等应当进行必要的可行性论证；四是加强对利用科技成果资产对外投资、出租、出借和担保等行为的风险控制；五是对用于对外投资、出租和出借的科技成果资产实行专项管理，并在单位财务会计报告中对相关信息进行充分披露；六是科技成果资产对外投资收益以及出租、出借和担保等取得的收入应当纳入单位预算；七是对出售、出让、转让、变卖科技成果资产价值较高的，应当通过拍卖等市场竞价方式公开处置；八是处置规定限额以上的科技成果资产的，须经主管部门审核后报同级财政部门审批；九是以科技成果转让、许可、作价投资的，须进行资产评估；十是科技成果资产评估项目实行核准制和备案制；十一是出现第四十二条情形之一的，要进行资产清查；等等。上述工作能否管住“防止无形资产流失”吗？显然不能，因为科技成果资产流失主要是功能性贬值导致的，是功能性价值的流失。
2011年，在中关村实施职务科技成果使用权、处置权和收益权“三权”下放改革，2014年扩大到上海张江、武汉东湖自主创新示范区。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体制机制改革加快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若干意见》（中发〔2015〕8号）提出全面下放。
2019年，财政部修订了事业单位国有资产管理暂行办法，将科技成果使用权、处置权和收益权下放给国家设立的研究开发机构、高等院校，其主要内容包括：一是高校院所对其持有的科技成果，可以自主决定转让、许可或者作价投资，不需报主管部门、财政部门审批或者备案；二是可以采用协议定价、在技术交易市场挂牌交易、拍卖等方式进行市场化定价；三是可以自主决定是否进行资产评估，评估结果是定价的参考；四是如果采用协议定价，“应当在本单位公示科技成果名称和拟交易价格”，以防止“通过串通作弊、暗箱操作等低价处置国有资产”。这一决定可以理解为是对科技成果资产管理实行部分单列管理，即在使用、处置环节无须主管部门、财政部门审批或备案，对评估不作硬性规定，由单位自主决定。除此之外，其他方面包括入账、出账、产权登记等仍然适用《事业单位国有资产管理暂行办法》的规定。
尽管无须报批，但高校院所对持有的科技成果，无论是转让、许可还是作价投资，作为单位的“三重一大”事项，内部依然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审批流程。
为打通职务科技成果转化的堵点，北京、上海、广东等地积极探索科技成果单列管理。
2022年3月21日，陕西省科学技术厅等部门印发《陕西省深化全面创新改革试验推广科技成果转化“三项改革”试点经验实施方案》（陕科发〔2022〕7号）提出，职务科技成果不再纳入国有资产管理体系，全部或部分退出国有资产管理范畴。高等院校国有资产管理部门不再管理职务科技成果，由科研管理部门承担管理职责。陕西省科技厅会同省财政厅等部门制定的《职务科技成果单列管理操作指引(试行)》提出，试点单位承担职务科技成果单列管理的主体责任，有条件的试点单位可选择秦创原发展股份有限公司，代表试点单位持有、管理成果转化企业中单位所属的股权，行使股东权利，收益权归试点单位所有。试点单位科研部门或成果转化部门对核实无误的信息在单列管理台账中登记并及时进行更新。登记的信息主要包括：成果名称、成果类型、完成人、取得时间、转化状态、转化方式、转化价值等。职务科技成果作价投资形成的国有股权的减持、划转、转让、退出、减值及破产清算等处置，不纳入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管理考核范围。
2023年7月31日，上海市科委等七部门印发《上海市科技成果转化创新改革试点实施方案》（沪科规〔2023〕9号）提出，试点单位“探索建立区别一般国有资产的科技成果资产管理制度，开展台账登记、权利维护、成果放弃等贯穿科技成果转化全链条的成果管理，完善科技成果资产确认、使用和处置等规范化的资产管理，建立健全市场导向的价值评估路径”，推动科技成果管理从“行政控制资产”向“市场配置资源”转变。该文附件2《上海市职务科技成果单列管理操作指引》提出，试点单位“落实技术转移机构（部门）牵头，协调科研、财务、国资、纪检等部门，根据职务科技成果的研究和开发特点及属性，对科技成果进行台账管理，对无形资产开展资产确认、使用、处置等过程管理”，并对成果披露、审核登记、阶段分类、分类管理、资产价值确认、资产处置、定期机制等环节作出了规定。
河南省科技厅等5部门印发的《河南省职务科技成果单列管理改革试点实施方案（暂行）》提出，在管理部门方面，试点单位国有资产管理部门不再管理职务科技成果，由科技成果转化管理部门承担管理职责；在管理流程方面，职务科技成果作价投资形成的国有股权减持、划转、转让、退出、减值及破产清算等处置事项，可由试点单位自主决定。
湖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印发的《湖北省促进科技成果转化行动方案(2024-2026年)》（鄂政办发〔2024〕25号）提出，支持试点单位建立符合科技成果转化规律的国有无形资产管理制度，完善科技成果资产确认、使用和处置等规范化的资产管理，建立健全市场导向的价值评估机制。
北京市科委、中关村管委会等5部门发布的《关于开展中关村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核心区高等院校、科研机构和医疗卫生机构职务科技成果转化管理改革试点实施方案》提出，对职务科技成果资产的管理，从管理部门、流程、考核方式等多方面，区别于现有其他国有资产管理规定，作为单独资产进行管理，放开其管理权限。
《广东省科技创新条例》提出构建职务科技成果转化全流程单列管理制度体系，规定高等学校、科研机构等单位的职务科技成果，除涉及国家秘密、国家安全外，由单位自主管理、自主处置，自主决定是否进行资产评估，不需报主管部门、财政部门审批或者备案，不纳入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管理考核范围。这一规定基本上按照财政部令100号规定，实行放管结合、有效监管，防范国有资产流失风险。
《湖南省加快高等院校科技成果转化的若干措施》对高校职务科技成果，实行区别于一般国有资产管理的单列管理，不纳入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管理。
2024年1月12日，四川省科学技术厅等10部门印发的《关于全面深化职务科技成果权属制度改革的实施方案》提出：“充分赋予科研单位科技成果管理自主权，建立职务科技成果区别于一般国有资产的管理制度，对职务科技成果进行台账管理，完善科技成果资产确认、分割确权、使用和处置等管理方式。”同时，要求“科研单位制定本单位职务科技成果单列管理制度，完善科技成果转化、清产核资及退出的决策程序，明确科技成果管理部门职责和监管机制，可根据实际由科研管理部门负责管理职务科技成果。”
从各省市试点看，区别于现有国有资产管理模式的单列管理包括：一是改变科技成果资产管理部门，改由科研部或成果转化部门负责管理；二是建立台账，对科技成果实施登记制度，登记科技成果的各种信息；三是单位对科技成果资产享有自主管理权，不报主管部门和财政部门审批，并要求单位健全相关制度，实施过程管理；四是不纳入国有资产保值增值考核范围。从各省市试点看，尽管要建立职务科技成果台账，但都没要求按照《政府会计准则》规定入账。这些探索都是基于畅通科技成果转化渠道提出来的，但对国有资产流失的担心仍在一定程度上存在，高校院所等单位的内部流程依然比较复杂。虽然对科技成果资产单列管理已经形成共识，且各地相互借鉴，试点内容大同小异，但这些试点就符合科技创新规律和科技成果转化规律？还有待实践检验。
对职务科技成果资产实行单列管理，已经没有异议了，但如何进行单列管理还没有形成共识，还存在比较大的探索空间。
改革开放40多年来，科技成果管理经历了几次大的探索，这些探索表明，一味地放任不管与严加管理都是不可取的。对科技成果资产进行必要的管理，既有利于加强研究开发，提升研发创新能力，又有利于科技成果及时得到转化，形成研发与转化的良性循环。为此，引发以下五点思考：
无论选择什么样的管理模式或制度，管理的目的应该是有利于科技成果转化，畅通科技成果转化渠道。凡是阻碍科技成果转化的管理模式或管理制度都应该摒弃。现行的将科技成果资产视同实物等资产管理的模式已经证明是阻碍科技成果转化的，至少是不利于科技成果转化的，各地探索的科技成果资产单列管理的办法或模式，一定程度上破除了阻碍科技成果转化的流程和方式。但现有的探索是否已经到位了，还有待观察。如何探索一条有利于科技成果转化的科技成果资产管理制度摆在我们面前。当然这样的改革，很难做到一步到位，必须继续不断探索。
新中国成立以来，对科技成果实行鉴定、登记、应用推广、奖励、保密等制度，这些是不是单列管理？正是因为科技成果有价值，包括科学价值、技术价值、经济价值、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才要实行鉴定、登记、应用推广等一系列管理措施。这些管理统称为科技成果管理，应该也是科技成果资产管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对科技成果的创造发明部分申请并取得知识产权保护，赋予其知识产权属性，更直接体现出知识产权的财产权，即经济价值。对科技成果实行知识产权管理，也应是科技成果资产管理的组成部分。因为资产管理的目的是让所取得的知识产权实现经济价值。如果只取得了知识产权但还没有实现经济价值，不能认为是有效的管理。
对科技成果资产实行严格管理，其结果不但没有保住科技成果资产，而是将科技成果拽在手里，似乎保住了科技成果资产，实则因新技术的出现而失去了价值。因此，科技成果资产靠单纯的管是不行的，必须放活，让其及时得到转化。财政部令第100号是在36号令基础上对科技成果资产实行了单列管理，并取得了积极进展，为高校院所的科技成果转化松了绑，但还远远不够，管理的要求与实际情况之间仍有不小的距离，仍然是“管”得太多，而“放”得还不够，即“管”是为了更好地“放”，是为了更好地转化。这也正是前面所讲的至多可认为是小单列。
第一阶段是指研发立项直至项目完成并取得科技成果为止。这一阶段的管理要做到科技成果信息完整，且及时申请知识产权并取得相应知识产权保护。第一阶段的管理主要是科研管理，确保按照研发计划完成项目，取得预期的高质量成果，且科技成果的各种信息完整。
第二阶段是成果完成以后直至转化的全过程，管理的内容是对科技成果的使用、处置等管理，主要手段是签订技术合同，并办理技术合同认定登记，实现科技成果的经济价值。至于是否列入单位的三重一大事项，单位内部是否要层层审批，是否要评估作价等，则不必强求。
第三阶段是科技成果转化后收益的处置，包括转让、许可现金收入的管理，作价投资后形成股权的管理。科技成果转化后对职务科技成果作价投资形成国有股权依然实行单列管理，简化股权管理方式，不纳入保值增值考核。以科技成果作价投资的，被投资单位增资扩股，可以不要求对被投资企业进行资产评估等。
无论是转让、许可还是作价投资，科技成果转化收入除用于奖励为完成、转化职务科技成果做出重要贡献的人员外，应当用于研发、成果转化等工作。至于是否记入单位的资产负责表，是否记账与无形资产核算等，不必强求。形式要服从内容。第一阶段必须管好，管到位，第二阶段要简化管理，优化流程，第三阶段要充分放开，才能做到在科技成果完成后可以及时予以转化。
目前，职务科技成果不及时转化就是国有无形资产流失的观念基本形成了，但这还不够，还要为其减负，减去不必要管理手段和流程。其实，高校院所等科研事业单位做好了职务科技成果管理和知识产权管理，就必须采取有效措施对该成果及时实施转化。只有及时转化，无论转化收入多或少，就一般不存在国有无形资产流失的问题。
总之，建立科技成果资产单列管理制度，必须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尊重科研规律、科技成果转化规律，该管住的必须管住管好，该放的必须充分地放，切不可为了加强管理，舍本取末，使本该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本文刊发于《杭州科技》2024年第六期杂志。吴寿仁，上海市科学学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主任、教授级高工。文章观点不代表主办机构立场。
